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松三:枇杷记

阅读量:0 2025-05-22 14:35:00

枇杷在枝头透出黄是一种莫大的喜讯。

五月以后,早晨醒来的第一件事,是拉开窗帘看窗外的枇杷。缀缀的果实膨开了,鼓鼓的,有了变黄的迹象,仔细看一看,那好像又是阳光的颜色。

我打电话告诉母亲,窗外的枇杷要黄了,我试着从窗户伸出手去,却怎么够也够不着。母亲在另一头大惊失色,叮嘱不许往窗外爬。在她心里,我好像还是那个喜欢爬高爬低的孩子。我只好说,我又不是猫。窗台上那只狸花歪头看我一眼,似在表达它的质疑,因它对枇杷毫无兴趣。

成年以前,我的确如猫一样灵巧。

山中的祖宅后,祖母曾在她年轻时种下一株枇杷树。待祖母老去、死去,而我有能力爬上高高的树身时,那株枇杷树的枝叶已亭亭如盖,主干足有盆口那样粗壮了。每年春季,它的枝头开始挂满手指大的果实,我便站在树下仰望,直到枇杷果在我的仰望中慢慢胀大、熟透。小时候,贫瘠山中的甜少得可怜。珍贵的甜是白糖,只作为送给长辈的节礼。孩子的甜有枇杷、杨梅、橘子、桃子、覆盆子……还有山中的野果,带着酸,却是一年又一年的“翘首以盼”。

枇杷在枝头透出黄是一种莫大的喜讯。仍然居住在祖宅的二伯说,你多像一只日日来看果实的山麂。他用刀剔下一段竹子,做成一把钩子送给我。这样,我便举着钩子上树了。但不那么容易,枇杷的果实,从树的顶端开始成熟,那是承接阳光雨露最丰沛之处。聪慧的鸟类,早已提前用尖尖的喙吸取果肉的甜糯。

我与它们争食。脱掉鞋子,赤脚上树。对于个头小的孩子来说,这不是什么难事。围着一根粗壮枝干向上的张开的枝丫,是天然的梯子。对于孩子来说,灵巧来自不知危险是什么。我只是在遮掩的枝叶下一直向上,直到摇晃着攀着树冠探出了头——离蓝天真近!那大约是我一生中离天空最近的时候,树冠顶端纤弱的枝条随着我摇摆,我好像也变成了一只鸟儿——如果我会飞的话。

我将树冠的枇杷整串折下,丢给树下的二伯。二伯捧在怀里,只吃一两颗。

父亲却不这样想,他偶尔来到树下,多半是吼叫着勒令我下树,然后自己上树。但他又多半不如我灵巧,好几次,在上树前就一个趔趄——这株枇杷树,被祖母栽种在屋后那座高高的坟茔上。坟茔长满杂草,据说是远方的人的先祖。这先祖早已被家人忘却,逢年过节时,祖母便会同我们的先祖一同祭拜、清扫。

很多年后,二伯又在这座坟茔前,种下了三株木槿。到了深夏,姐姐们会采下娇艳的木槿花做汤。木槿花浮在汤面上,是贫瘠之中难得的绮丽。

山中果树好像总是与坟茔长在一起。枇杷树、柚子树、杨梅树,它们在坟茔上日渐葱茏,结出沉甸甸满当当的果实,因为果实的诱惑,孩子们几乎忘却了脚下的是坟茔。有时候,坟茔更老,有时候,树更老。更老的树,通常属于一个宗族。宗族的果树因属于太多人,在果实成熟之时,常引来诸多争夺。

母亲不喜,便在屋子后种下了属于自己的枇杷树、李子树、橘树、桃树。父亲不知在想什么,某一年种满了一片山的杨梅,却又无心打理,只好年年雇佣村子里一位老人除草、施肥。几年后,老人死去,我们的杨梅山,又长满了杂草。

说回枇杷吧。枇杷树,是很好长的。有时候,无意间吃完吐一颗果核,果核落在土中,发芽、生根,一不留神间,一株枇杷树就出现了。家中院子边的那株枇杷树,就是这样长起来的。后来,父亲在枇杷树边种下一株柚子树,我在柚子树边种下一株樱花树,几年过去,三棵树挨挨挤挤,父亲只好一年剃樱花树,一年又剃枇杷树。

剃成半边的枇杷树,在冬日开了花,春日结了果。每年枇杷成熟时,我都在城市里吃着不知长在哪里的枇杷,聊以慰藉。母亲常在电话里告知,枇杷黄了,枇杷没人吃了,枇杷被鸟儿吃完了。我想象那些掠过枝头的鸟类,想象它们伸着脖子,尖尖的喙,一啄一啄。

摄影:松三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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